到書堆裡尋找老奶奶的溫暖

專訪書目療法專家陳書梅

「養成閱讀的習慣,就等於為自己構築一個避難所。」——毛姆

文=楊雅亭.攝影=黃念謹

小時候我很不愛讀書,最喜歡到處去抓青蛙,因為光是聽見風的呼呼聲,就快樂得不得了……。後來老爸看不慣我的野性,決定帶我到鎮上的圖書館洗禮一番,他說 裡面也有呼呼聲,如果妳用「心」去聽……。那是我第一次踏進圖書館,淡淡的霉味竄進鼻息,好舒服的氣味,我的腳步被地毯吸得靜悄起來……。我還記得當時照 顧這間圖書館的是一位老奶奶,她給了我一本圖畫書,在安靜的世界裡,注音符號顯得容易許多……。好奇妙!無垠的沙漠在眼前跳了出來,我跟著阿里巴巴一起去 冒險,我聽見野風呼呼在狂嘯……。

見識到文字的神奇力量後,我經常在圖書館裡廝混,難過時讀著老奶奶推薦的《老夫子》、翻閱我最愛的夏卡爾畫冊……;開心時隨手抓取稀奇古怪的故事書,愈來 愈多老靈魂到我的靈魂裡穿梭……。我想像以後也要跟老奶奶一樣,在圖書館裡住一輩子,我們都是超級靈媒,注定要喚起書本精靈來豢養人類的心靈。

編列一帖帖圖書的心靈藥方

後來我上網Google一下,搜尋閱讀良藥的歷史,果然一點也不意外,相傳13世紀即有醫院聘請神職人員為病人誦讀《可蘭經》;19世紀有醫師為精神失常 者開列書單。亙古以來即有人有系統地運用閱讀的力量,減輕情緒的困擾……。之後更有人把這種輔助性質的治療方式,命名為Bibliotherapy,有人 譯成圖書治療法或是書目療法。

歷史激發我們的想像,如果得以編列一帖帖圖書的心靈藥方,是否更能及時解決個人的情緒困擾問題?這麼一問,我想起前陣子採訪的台灣大學圖書資訊學系副教授 陳書梅老師。專長書目療法的她告訴我們:「閱讀的過程就像是在照鏡子,會照映出個人的內心處境,並且能從中找到自我復原(Resilience)的力 量。」她相信閱讀適當的繪本,可以幫助兒童,紓緩負面情緒、忘記現實中的不愉快。因此512四川地震後一個多月,她發起「送兒童情緒療癒繪本到四川」的專 案活動,邀請心理衛生界、兒童文學界及圖書資訊界等三十位專家學者共同挑選出具情緒療癒效用的五十種繪本。為了幫助災區兒童的心靈重建,她趕忙編寫大陸、 香港、澳門及台灣等兩岸四地第一本兒童繪本的情緒療癒專題書目。兼具心理學素養的她,特別在專題書目裡標註所挑選之五十種繪本的情緒療癒效用,就震災兒童 可能遭遇的情緒困擾問題,比方說,孩子可能會出現恐懼死亡、人際適應困難等行為徵狀,提供適合孩子閱讀的繪本。

在閱讀中照見真實的自己

「書目療法的基本精神是協助情緒混亂者從無助的狀態,轉移到對書中人物的認同、淨化、領悟等三階段,以達到放鬆情緒與解決困擾等療癒效果。」隨手翻閱桌上 的療癒系作家恩佐的作品《幸福練習簿》,指指其中的一些圖文,陳老師緩緩唸出:「試試看,你不在黑暗中,只是缺乏走出來的勇氣。」「試試看,就算你只是一 朵小花,也要努力綻放。」短短的文句、幾筆清淡的插畫,閱讀後讓人有一種幡然領悟的解脫感;她說,這就是書目療法的精神所在。

還有《壞心情》這本可愛的繪本,陳老師陶醉地唸出幾段故事,獾一早醒來,感覺心情很壞。但是,牠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壞心情,於是牠對所遇到的動物皆怒目相 向。果然,很快地,森林裡的動物都知道獾有壞心情,而且也被傳染壞心情……,結果獾的心情變好了,之後牠想找大家玩,但是大家都不理牠了……。陳書梅老師 笑著說,在閱讀的過程中,孩子會覺得心有所悟,原來有時候自己就是那隻獾,透過動物比擬的間接訴說,孩子較不會有直接面對自己的焦慮感,因而更容易照見真 實的自己。

至於我們該如何挑選「適當」的情緒療癒圖書呢?選擇符合個人當時的心理情境,還是跳脫自己情緒狀態的圖書呢?陳老師搖搖頭說,沒有絕對的標準,就像問到某 道菜好吃嗎?答案因人而異。她說,選書是一門藝術,難以確定標準也是其迷人與挑戰之處。她深信,若圖書館能更有系統地整合相關的圖書資訊資源,建置情緒療 癒的相關書目,將更容易協助讀者尋找各種「心靈維他命」與「心靈藥方」,進而能為到處瀰漫著焦慮情緒的當今社會注入一股平靜的力量。

回想過去的心理諮商經驗,陳老師發現在諮商歷程中遇到瓶頸時,一本適當的圖書,彷彿打開一扇窗,燦爛的陽光瞬間照耀了當事者晦暗的心靈。她表示,在美國經 常可見到心理諮商專業人員靈活地運用書目療法,做為一種輔助性質的治療方式;而且市面上亦常見以書目集結的主題圖書,如針對一般人日常生活中的情緒困擾問 題,像遭受失戀、失業或失親之苦而導致情緒低落者,也可以相關的主題書目,尋找適合自己的閱讀素材,嘗試另一種自我療癒的方式。另外,再如遭受憂鬱症、自 閉症之苦,亦可在圖書館中尋得相關的主題書目,提供藥物之外的另一種心靈療癒方式。

柳暗花明千萬戶,敲門處處有人應。

聊到這裡,陳老師回想起以圖書自我療癒的經驗,就在她獨自到美國賓州修讀圖書館學碩士的前一個月,她意外地失去了母親。

陳老師娓娓道來:「我的母親一個晚上就消失了,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一個醉漢撞上母親……。我的情緒是複雜的,除了傷心、難過外,還加上強烈的罪惡感,心 想是我沒能好好保護母親,一切都是我不好……。出國念書後,在陌生的國度裡,我不時暗夜哭泣到天明,以致上課時聽不懂美國教授說的話。我極度想念跟我最麻 吉的母親……。」

當時我在學校的圖書館打工,圖書館的視聽中心主任Mrs. Moore發現我不太對勁,閒聊後,她告訴我:『想哭就哭,壓抑太多的情緒,對妳不好,而且也不容易專心念書。』接著帶我到圖書館的書架上抽出幾本書,告 訴我試著閱讀那幾本書或許可以紓緩我當時極其低落的情緒……。我記得其中一本書敘述一個小男孩走出喪親之痛的歷程,小男孩傷心親愛的爺爺突然過世,飯不 思,茶不飲,後來小男孩的父親帶著他專注地照顧他最愛的植物,從花開到花落,對於生命,小男孩突然領悟……。」

陳老師笑著說,「原來當時藉由圖書館館員的引導,我已不自覺地接觸到書目療法了,書中實在有太多寶貝了!」她進而分析自己經歷的三段心理歷程,先是認同故 事中小男孩的遭遇,她與小男孩同樣經歷失去親人的傷痛,她發現自己並非是唯一的受苦者;之後隨著故事主人翁的情緒起伏與際遇,陳老師傾倒出當時的悲傷、難 過等負面情緒,而當情緒得到釋放與淨化後,乃進而領悟到其實自己也可能找到自我療癒的方式,因而,「在思念媽媽或想家時,即試著到滿地綠意的校園裡與大片 的花草對話,或是到圖書館裡尋找可平緩情緒的音樂來聽,或是到書架上瀏覽可以讓自己心靈平靜的圖書……。」

那段異鄉求學的歷程中,她因此重溫很多大學時即著迷的一些很棒的禪詩,她隨口唸出一首:「無邊風月眼中眼,不盡乾坤燈外燈;柳暗花明千萬戶,敲門處處有人 應。」她說,如同星雲大師所闡釋的,「人生如寄,處處非家,亦處處可為家,只要直下承擔便是。」那是一種學習隨時放下的開闊心境。透過閱讀與作者及文本內 容互動後,轉化了陳老師當時的思維及情感,進而找到她的自我療癒之道,從而能更專注於當下的課業,並得以「全A」的優異成績畢業。

書目療法的範疇僅僅是圖書嗎?陳老師表示,當然不只如此,一則令人發噱的電視廣告、一部發人深省的電影、一首動人心弦的歌曲……,任何在當下對個人有情緒療癒效用的資訊資源載體,都是書目療法可運用的素材。

而陳老師心目中理想的圖書館,除了是知識的殿堂之外,亦應是讀者的「心靈療癒所」(The Healing Place of the Soul),像是當遇到情緒困擾的問題時,讀者僅需要在自己家裡上網搜尋,即可取得心靈藥方。比方說失戀的男孩到網路圖書館,輸入關鍵字,如年齡:二十 歲;情緒困擾問題:失戀而痛不欲生;閱讀需求:小說……;而圖書館的資料庫中即可列出相關的一系列小說書單,且圖書館能迅速地將具情緒療癒效用的圖書傳送 到讀者手中…。

「這樣人們豈不是會愈來愈宅?」我們問。陳老師笑著回答:「也許吧,但就讓圖書療癒情緒到某個程度,人們自然會走出與世界重新對話,畢竟每個人都有自我復原的本能,只是需要私祕的情緒療癒空間與時間。」

「養成閱讀的習慣,就等於為自己構築一個避難所。」這是英國小說家毛姆的名言,我如此相信,更想起老爸的兒時叮嚀:「如果妳學會識字,書本就是妳最好的朋友。」

《陳書梅小檔案》
台灣大學圖書資訊學系暨研究所副教授、台灣電力公司特約諮商員及家扶基金會專業諮詢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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