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停的轉動～轉啊轉啊轉　轉到頭昏昏眼花花

跨越情緒臨界點

三人、攝氏零下四十度、六百公里的極地之路。是生死搏鬥，也是意志力的考驗。

文＝陳健瑜．攝影＝黃念謹

11月中旬，天氣終於轉涼，初冬第一道鋒面過境的早晨，台北氣溫攝氏十六度，我圍著圍巾，在搖晃的公車上閱讀林義傑、劉柏園（遊戲橘子執行長）和陳彥博 （台北體育學院大四生）三人遠征北極的故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好冷，零下四十度，天寒地凍的白色國度，熱巧克力在五秒內結冰，冰到呼吸時肺會痛。那是什 麼樣的鬼地方！

人所懼怕的其實是莫可名狀的未知。

採訪林義傑當天，台北又回到豔陽高照的三十度高溫，在回想溫差七十度以上的冒險旅程前，他先說了一個克服恐懼的例子。

「昨天在中正大學的游泳考試，我將學生分組，A組要以蝶式游五十公尺，B組可採任何姿勢游五十公尺，C組抓浮板游五十公尺，D組一樣是抓浮板，但只需游二 十五公尺。條件一再放寬，還是有學生跨不出去，在水淺的地方他會游，一旦水的深度超過他的身高，就游不過去。一切都是心的問題。」無法捉摸的恐懼感限制了 身體的自由，要超越，就看你夠不夠勇敢。

林義傑告訴學生，泳池周邊有三位救生員待命，老師和同學都在旁邊，頂多喝幾口水而已，死不了，但是如果一直不敢面對，就永遠無法面對了。

「噗咚！」遲疑的人下水了，一游就是五十公尺，抵達終點時全班鼓掌，他浮出水面振臂歡呼，高興得像是拿到金牌般大叫：「哇，原來我可以游五十公尺！」

比起遠征北極、橫越撒哈拉及亞馬遜叢林，泳池算不了什麼，但若是怕水，沒有鱷魚也能讓人驚慌失措。「人害怕的是『未知』，我置身亞馬遜叢林時，四周一片漆 黑，不曉得會遇上什麼，當下是會怕的，事後發覺其實是心裡胡思亂想醞釀出的恐怖氣氛。」林義傑笑著說，他是去冒險而不是在玩命，帶齊裝備、做好準備，再險 惡的環境其實都有方法應對。「人會怕鬼，是因為不知道鬼長什麼模樣，如果我們都清楚鬼的樣子，怎麼會怕？」

跑過荒漠、戈壁、沼澤與極地，他恍然明白，自己征服的從來不是窮山惡水，而是內在每個恐懼的念頭。

身處冰封的世界，有個很瞎的隊友。

2008北極大挑戰是林義傑最後一場極地長跑比賽。

不同於之前單打獨鬥的賽事，這回與劉柏園、陳彥博一同接受風雪的凌虐，倒是在冰封的天地間，碰撞出不少台灣式的幽默，可以說是笑聲最多的一次探險：三人接 力在帳篷內大唱「媽媽請你也保重」，想像自己喝著「莎莎亞椰奶」而眼前有駱駝及比基尼女郎，以及陳彥博模仿印度麥可傑克森的搞笑舞步，全都收錄於導演楊力 州的鏡頭下。「征服北極」的背景明明就是蒼茫的絕境，三位冒險家的行為卻瘋狂得讓人捧腹大笑。

「那個舞是我們逼陳彥博跳的，在寂寞無盡的雪地裡，得讓他做一些快樂的事情，故意逗他的，否則我很怕他會拔自己的毛。」「拔毛！」「他是我們帶去北極的寵 物啊！鸚鵡憂鬱的時候不都是會拔毛自殘？」回想在北極同甘共苦一個月的隊友，林義傑冒出一堆有趣的形容詞。第一次參與極地冒險的七年級生陳彥博，夾在林老 師和劉大老闆之間，有時像寵物，有時是馱伕，更多時候是「欠罵」的出氣筒。

「他的行為很適合被罵啊！比方帳篷架好之後，要將鍋子、爐具、板子、瓦斯罐等器材擺放好，這些東西都在同一的動線上，他不會一次拿完，而是想到什麼拿什 麼，『ㄟ，瓦斯爐！』咚咚咚去抱瓦斯爐；『ㄟ，鍋子！』再衝去找鍋子，進進出出至少要花半小時；找東西也是，他喜歡把背包裡的物品拿出來一件一件擺好，以 為這樣很有規矩，其實很瞎，連裝個睡袋都可以慢我們十五分鐘喔！」林義傑笑著搖頭，細數隊友種種毫無邏輯的行為，看來兩位「前輩」一路上責罵得相當雀躍。

「年輕人就是好玩在這啊！話說回來，如果不找個人來罵，我們情緒整天繃著也不行。」

即使快抓狂，也要按耐住怒火，否則就結束了。

踩著滑雪板、拖著四十公斤的雪橇，在寂靜的雪白裡走著，隨時有失溫或摔落坑洞的危險，每秒鐘都考驗著參賽者身心的忍耐度，團隊默契的配合和情緒的控管相當 重要。林義傑解釋，可能老是被訓，年輕人有時會好強硬撐，即使體力不濟也不想說出來，又常常弄翻雪橇，挫折多了就會耍賴。

「他是EQ很好的年輕人，我們罵他，他都服氣，而且堅持到底，但是有天早上他突然說『我拖不動了！』我跟劉柏園正等得不耐煩，他又冒出這句，心頭真是一把 火上來。」不過，熟諳運動心理學的林義傑瞭解，如果他發飆回罵「你講那什麼話，什麼拖不動！」團隊一定崩散，這段旅程就結束了，所以他好言勸慰，亮出心愛 的牛肉乾：「好啦！吃一下啦！」這麼一逗，陳彥博馬上笑了出來，又打起精神繼續上路。「你說，像不像寵物？」一直等到晚上，大家的情緒都穩定了，才告知事 情的嚴重性，而這時大哥再怎麼「訓誡」小弟，都沒關係了。

「他還會偷藏食物耶！就像小孩子一樣，一定要藏點東西才有安全感。」瀕臨過孤絕，林義傑知道人被逼到臨界點，就會流露本性，這時已經無關貧富貴賤，唯一的 念頭就是讓自己活著。「彥博一直吃東西，沒辦法停，所以他一路藏一路吃，到最後已經不是體力上的需要，而是情緒。」心慌、焦躁的情緒考驗著心理的堅韌度， 如何在極度的痛苦中，擺平內在反抗與逃避的力道，是極地探險最深的考驗，而捱過了，就更堅強一點。

天啊，北極熊！

北極之旅還有更刺激的！那是在2008年4月22日凌晨四點半。

「哇，那是啥？那是啥！」耳畔一聲巨響，林義傑驚醒，看見帳棚外龐然大物的身影。尖叫、吼叫、歇斯底里，一向冷靜的勇者大喊：「北極熊啦！」他迅速地鑽出 睡袋、叫醒同伴，北極熊竟然劃破外帳，拿了一個碗去玩，躲在內帳的三個人嚇得手足無措，唯一看到熊的林義傑幾乎崩潰，陳彥博躲在睡袋裡不敢出來，劉柏園則 是睡袋拉鍊卡住，想動也動不了……。

他生動地描述這一段遭遇，直呼恐怖，也大聲嘲笑自己的劇烈反應。「好險牠沒進來，否則就死定了。」即使見過大風大浪的探險家，在生死關頭也很難鎮定。「我 真的歇斯底里得很好笑，一直叫大家快出去、快出去，有熊！」而根據陳彥博的日誌記載，當時林義傑是很迅速地替他這個少年仔穿好外套，叫他拿槍去嚇熊！

坐在台北街頭的咖啡廳內重溫驚懼，危險都化成美好的生命經驗。「有幾個人能在極地與北極熊相遇呢？」他覺得自己最幸運的地方，就是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和眼睛去看世界，親身面對文化、種族、藝術和大自然的震撼與衝擊。

「夠了，比賽該讓年輕人去了，大家看林義傑也看到煩了。」他笑著說，已經三十幾歲了，生活不能只有比賽，否則以後可能得當乞丐！如果不能把過去的豐功偉業 忘記，很快會迷失自己。這兩三年，他逐漸跑出不計較名次的心境，年輕時那股渴望奪冠的野心，轉為盡其在我的豁達。「表現自己最好的剎那，如果拚盡全力拿的 是第十名，那就承認吧！」長跑的競賽結束了，人生的風景不會就此停歇。他神祕地表示，另一階段的冒險正要開始呢！

《林義傑的小檔案》

六年級生，杰特運動推廣企業社社長、極地超馬運動員，兼任中正大學、新竹教育大學體育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