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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黑森林的女巫師


呂旭亞的生命之旅

那一年,呂旭立驟世改變我所能理解的世界,我再也無法繼續原有的生命了。——呂旭亞
文/楊雅亭 攝影/黃念謹

「我的原型是個女巫!」呂旭亞笑著說。

三年前,四十七歲的呂旭亞來到美國伊沙蘭中心進行五天的心靈彩繪。畫紙上一個女人形成了,長髮似水蛇般柔軟纏繞,輕撫水晶球……。

女巫出現了!呂旭亞說,在西方有個wounded healer(受傷的療癒者)的原型,女人穿越生命傷痕,遊蕩幽冥邊緣,她領悟到永恆的生命光源與最艱難的黑暗竟是如此靠近。她帶著領悟的智慧,重返人間,淬鍊他人的靈魂。

女巫深信,萬物相應相合,最大的痛苦,往往蘊藏最深的祝福;而此刻的美好,未來又未必有益於人?女巫認同,憂鬱是為了讓人通達內在的整合;受苦者是因為他 們更敏於覺察瘋狂的物質文明。女巫更是形容,諮商歷程彷彿是進行一場集體意識的冒險之旅,當她對著愁苦者說:「我懂得。」對方會明白,那不是同理心的技 術,而是出自生命底層的彼此呼應。

女巫啟程了,出發前她原本選擇另一條人生道路……。

第一部《出發》
生命之河汨汨流動……。

那一年,呂旭亞二十九歲,在醫院從事衛生教育工作,她與姐姐呂旭立到綠島潛水,卻目睹姐姐意外死亡的歷程。「我看見死亡的深度!」呂旭亞低聲說:「整個歷程血跡斑斑,我好像在黑暗中行走,突然看見一道光進來,卻發現生命無常。」

未來瞬間崩毀,最愛的親人再次離開,人又何必費力地運籌未來!呂旭亞離開安穩的醫院工作,在家裡昏睡、看書,那是好長一段行屍走肉的日子。直到一天,一起 玩心理劇的好友白崇亮問她:「妳靠什麼維生?」拒絕生活的呂旭亞回答:「我住在哥哥家的閣樓上,吃得很少,一碗飯、一雙筷子很容易過活。」白崇亮建議她成 立基金會,呂旭亞點點頭。

「當時沒有任何一件事情值得我去做。」呂旭亞說:「我明白唯有做與姐姐相關的事情,我才可能跨越死亡的鴻溝。」

心理治療的工作於呂旭亞並不陌生,大三時呂旭亞被個人風格強烈的吳就君給震撼住,專長家族治療的吳就君回師大公衛系母系教書,開啟她對心理治療的興趣。呂 旭亞曾自喻像一株長在荒漠的仙人掌,尖銳的針葉從身體每個部位刺出。「青春期壓抑與憤世嫉俗的性格,讓我就像一株仙人掌,外表壯碩,內在乾枯。」她非常自 覺生命的傷痕源自家庭,媽媽在她十歲時癌症病逝,三個孩子與父親在艱難的物質環境下長大。「我們手足感情很深,但沒有母親的我們就像野孩子般地長大,我的 內在長期隱藏難言的傷痛,直到姐姐的去世,劇烈的痛苦終於逼出我內在的原型。」

「我明白我的內在性格還有別的東西,並不是全然想走一條安穩的人生路,如果我的生命依舊,我會是一個不快樂的人,因為我會選擇一條大家都會走的路,做年齡該做的事,出國念書、結婚生子、找份穩定的工作、努力存錢。但事發後我變得不太在意外在規範。」

呂旭立的驟世成了決斷點,她放棄了衛生教育的工作,轉向成為一個心理治療師。

第二部《看見》
海文的島嶼:老鷹、森林與死亡

女巫啟程了,她行走再行走……。

然而基於個人情感而成立的呂旭立基金會,經常給外界一些錯誤的印象,呂旭亞笑著說,很多人以為呂旭立是做心理工作,但她其實是位優秀的人工智慧專家。很多人也以為呂旭力基金會是家族事業,但只要對心理治療感興趣的人都能進來,因為它是非營利的公益單位。

回想剛創立的時代,政治剛解嚴,個人主義高漲,社會一片蓬勃發展,大家充滿冒險性格,白崇亮,蘭陵劇坊的卓明、王行、呂旭亞等各路人馬,就在這個小天地實 驗各種可能。呂旭亞像吃著雜菜麵似地到處學習,薩提爾的家族治療、實驗性質的心理劇、藝術治療、身體工作坊……,慢慢地呂旭亞的諮商路線愈來愈清晰,她發 現這些只是方法,而最能抓住她的工作概念是容格的思想,不單是潛意識,還包括集體潛意識、原型、夢、神話等概念;漸漸地,她也反思到愈來愈精熟且喜歡的心 理治療工作,其實是充滿個人主義的工具,又是否有益於生長在集體文化的個案呢?

呂旭亞很想尋找答案,工作多年後她想好好地整理自己的工作經驗,但她不似一般人選擇到西方接受更完備的諮商訓練,而是選擇一個充滿文化思辯的小學校。那是 一段很有趣的學習之旅,從閱讀古希臘原典來追溯西方心理學史;從閱讀《心經》、《老子》、《吠陀經》來觀看東方的心性之學。呂旭亞驚歎地說:「這是我第一 次讀《心經》、《老子》,於我最大的震撼是,我發現原來東方的思維全是解構的,不似西方邏輯般的建構思維。我們說,如夢亦如幻,如生如泡影,是藉由不斷地 破到最後讓你看見所有的事物都是相依的。在這裡我才清楚地頓悟到,那是我們東方人對心靈的理解,原來我們那麼在乎關係的最底層是涵藏如此豐富的宇宙觀。」

心理學的本質回溯於呂旭亞是重要的,回國後她發現她更無法忽略身體與靈性之間的互動。

那麼對姐姐的思念呢?呂旭亞說,如果要強迫自己設立一個紀念日,或許三、四年後的那一天算是一個轉捩點吧。她到了加拿大溫哥華的某個中心參加兩個月的工作 坊。一天,她獨自坐在露臺,夕陽正要落下,她聽見海灣傳來急切的鳥鳴聲,抬頭看見一隻老鷹,飛翔得很辛苦,原來是腳下拎住一隻海鷗,身後有一群海鷗不斷地 追趕;老鷹飛進樹林,有些海鷗放棄了,但還有兩三隻海鷗繼續盤旋,尖銳的悲鳴聲不斷傳來,牠們隨老鷹飛進森林……。

「景象穿越眼前,過程只有兩三分鐘,或許更短,但就這麼湊巧,只有我一個人看見,我看得目瞪口呆。」呂旭亞的聲音轉弱:「原來我就是那幾隻不肯放棄的海 鷗!我覺得老天爺在演齣戲給我看,死神抓走姐姐,但我不肯放手!在心理劇、家庭重塑、身體工作坊,很多人看見我的悲傷,都挑我做主角,背後的訊息都是要我 接受。我知道,也努力配合演出,可是最深的底層我知道:我沒有辦法!」
「但天地卻在此刻捎來訊息,風景過後,海岸依舊,潮浪繼續拍打,石頭依舊存在,海鳥行走岩石上。世界不會因為妳失去摯愛,或是一個生命的離開,而改變任何循環,雖然我才剛看到那樣令人驚心動魄且心碎的畫面。」

「萬物為芻狗,這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很痛苦、很難接受,可是裡面有很大的智慧,我非學不可。雖然我沒有準備在那麼年輕時失去她,但我就是被強迫要接受。緩慢地,緩慢地,就接納啊,還是會落淚,還是會遺憾,但生命就是這樣。」

第三部《返回》
「對死亡恐懼的征服,就是生命喜悅的恢復。」——坎伯

「有些人經歷更大的苦難,而我的苦難不過是個人的苦難罷了;至於生活的辛苦,那個年代的人多半如此,然而這個苦難卻讓我更深入自己,成了滋養。」呂旭亞感謝痛苦的轉化歷程,讓痛苦變成燦爛。

「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不再是個充滿尖刺的仙人掌,而一棵柔軟的柳樹。」呂旭亞笑著說,「世界的精采及豐富遠超過我的人生所能涵蓋,如果我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讓它發生!」

從黑森林穿越而來的女巫,找回活潑的靈魂,歡欣鼓舞領受生命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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