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珂朵羅的「和平之書」

愛與寬容的心鏡

走進展場,代表伊斯蘭教的《古蘭經》經文、蘇菲主義之花、象徵基督信仰的蝴蝶、玫瑰、蛇杖圖騰……,和諧地 共享一處空間;詮釋猶太教二元對立精神的圖像,創作靈感源於佛教的坐蓮;水聲潺潺的冥想區,薩滿信仰中具有強大能量的梭魚,在眼前揭示覺醒的歷程。「包容 是藝術的理想,但心中的我執如何放下呢?」站在涵蓋七種教義的六十幅畫作前,珂朵羅告訴我們更多有關包容與改變的故事。

文=陳健瑜.攝影=黃念謹

「人類為什麼總是看見彼此的差異,而沒發現每個人都如此相似呢?」4月22日,在世界宗教博物館舉辦的「和平之書(The Book of Inter-religious Peace)」記者會上,來自以色列的藝術家珂朵羅雙手合十,先用中文說了聲「你好」,隨即和現場媒體開起玩笑:「我前世必定有一世是華人。」初到台灣, 她敏銳地察覺到多元信仰並存的活力與寬容,尤其宗博館呈現的宗教對話空間,讓她彷彿遇到知音,心情很雀躍。「心愈開放,就愈包容。我們總是以人類的語言去 詮釋上帝,卻忘了其實神從來不需要人類替祂證明什麼。」然而,從放下偏執到寬容接納,往往需要極漫長的時間;她笑著說,改變很緩慢,要有耐心,就像人要成 佛、究竟涅槃,也需累世的修行啊!

《觀察》
認識世界最好的方法,就是張開你的眼睛,自己看。


「我住在烽火不斷的中東,我的國家一直處在爭戰狀態,每天打開報紙,因宗教而起的紛擾如影隨行。叫人納悶的是,既然神是無所不在的造物主,祂的存在超越了 時空,那麼置身於有限時空的人們,怎麼能說我的神高過你的神呢?衝突與仇恨,是在堅持什麼?」珂朵羅感歎,誤解和仇視不是宗教的本義,更何況每個人接觸他 信仰的神,都不需要申請簽證,又何必強迫別人相信你所以為的真理呢?

深沉的慨歎,源於兒時「異鄉人」的成長背景。她出生於以色列,童年隨家人輾轉客居異國,先後在衣索比亞、西班牙、瑞士和美國等不同國家成長;她記得那種總 是被歸類為「陌生人」和「外來者」的滋味,每個村莊或城市都有根深蒂固的歷史與傳統,當地人總是不厭其煩地提醒著:「我們這裡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或是 我們吃什麼、相信什麼……。」「we」這個詞頻繁地出現,而她始終不被包括。「最後我明白,沒有we,每個人都是單一個體,不要用族群或宗教去判定一個 人。」認識世界的最好方法,就是張開你的眼睛,自己觀察,她強調:「I watch.(我看)」

她憶起有次受邀到摩洛哥的朋友家吃飯,事前忘記告知她吃素,一進門,「啊,慘了。」她大感不妙,原來摩洛哥的大餐幾乎全是肉食,可是友人的媽媽為了這頓飯 張羅了一整天,是該勉強跟著吃?還是直接表明自己的立場?還沒開口,那位媽媽就瞧見她的猶疑,熱情頓時轉為嫌棄。於是,她偷偷把朋友拉到一邊:「再過幾分 鐘,你媽媽就會向你抱怨,沒事幹嘛帶這樣的朋友回家,不吃她準備的食物,沒禮貌。」話一說完,叨唸果真就開始,但因為一切在她的預料之中,朋友的反應不是 尷尬,而是倒地大笑。                                                                                  「我是素食主義者,不能為了討好他們,而變成另一個人。尊重不代表全盤接受,而是我們清楚彼此的立場。他們吃肉, 我吃素,在同張餐桌上也能愉悅用餐。」以「力量.神聖的」這幅畫為例,方形的金色空間是每個人獨立而純淨的內在殿堂,不容侵犯;周圍的血紅則象徵人與世界 的掙扎與溝通,看見彼此的差異是包容的前提。

「尊敬別人也尊敬自己,才能維持內外的和諧。」然而,即使家人朋友之間都很難做到,我們總是希望別人按照自己的期望過活。「妳可以不要救這麼多動物嗎?家 裡又是貓又是狗的。」「妳為何不結婚呢?找個人嫁吧!」珂朵羅模仿媽媽和哥哥的嘮叨語氣,對於日常生活中頻繁出現的例行對話感到好氣又好笑。「光是說服親 人接受自己的生活,都需滴水穿石的耐心,遑論國族之間的歧異呢?」

《防衛》
人在遇到威脅的時候,很容易露出動物的本性,捍衛自己的疆域。


說到文化隔閡,珂朵羅想起四十歲那年在匈牙利發生的奇特經歷。當時她以記者的身分到布達佩斯採訪,有位年輕的蒙古畫家邀她到住處共進晚餐。「我去了,也看 了他的畫作,沒有察覺絲毫異狀。」沒想到,吃飯時那名畫家竟然扭捏地提出一個離譜的要求:「我可以打妳兩巴掌嗎?」「你說什麼!」聽到這種話,她立刻展現 出凶悍的一面。猛然瞥見桌上的餐刀,堅定地回答:「如果有人想傷害我,我一定讓這把刀穿透他的身體!」狠話一撂,男子馬上道歉,絕口不提「巴掌」。兩人相 安無事地繼續聊藝術。

幾年後,她才透過朋友的轉述得知蒙古人有打臉助「性」的傳統,他的無禮其實意在調情,沒有惡意。「文化的誤解往往這樣造成。」而人在遇到威脅的時候,很容 易露出動物的本性,捍衛自己的疆域。「隔天,我原定從布達佩斯搭火車到維也納,不料卻坐上一列專停地方小站的慢車。車上旅客不多,有位吉普賽男人大剌剌地 走到我身旁坐下,雙眼直盯著我。」她笑說,像是一連串勇氣的試煉,逼她去面對可能的衝突,「他身材壯碩,身上好像還帶著刀,我既緊張又害怕。」在著急中力 求鎮定,她想起貓的反應,於是她轉頭,以貓怒視鼠輩的目光瞪回去。僵持十分鐘,男子終於起身離開。

「向動物學習。」我們正巧來到「美洲印第安人信仰」的展區,萬物有靈的世界,狐狸是靈巧的魔法師,鵝給予領導者方向,青蛙則以大眼示意著留心與觀察;另一 頭描繪「印度坦特羅思想」的多幅畫作,則以棕、銀、金三種不同的色彩,代表動物性、人性到神性多階段的轉化。她解釋,生命是不斷延續的循環,就像曼陀羅, 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從佛教的觀點看,即是輪迴,所以必須敬畏所有的神靈與生命。

《覺醒》
你的身體只能是你的身體,每個人都只擁有此身此世。


「仇恨或偏見一產生,動物性的本質難免會跑出來,但是當我們透過認知,漸漸喚醒心靈,就能照見內在的神性,改變自己的能量。」在大學任教的珂朵羅總是建議 學生每天實踐「寧靜運動」,五分鐘、十分鐘或一小時都好,找個花園靜坐獨處,什麼都不做、不想;安靜是學習與自己共處的第一步。「電視、電腦、手機、音 響……,到處都是聲音和資訊,每天接收滿滿的感官刺激,反而不知道『我是誰』,自己又『置身何處』。現代人常說怕孤單,其實是不認識自己身體的情緒。」她 進一步表示,你的身體只能是你的身體,每個人都只擁有此身此世,與自己同在,生命才有意義。

珂朵羅相當推崇《古蘭經》裡的一段話:「尊敬女人。她們孕育你們,真主正鑒察你們。」她拯救過許多受暴婦女,她們被困在惡劣的婚姻狀態中,每天過得膽顫心 驚,根本生不如死。「這樣的人生跟死了沒什麼差別,已經出局了;很多人在她們生命終了之前,其實早已死去。」對她來說,「和平之書」不僅是藝術的呈現,也 是身體力行的生活方式。「當你開始關心這世界,就會看見許多亟待援助的人或動物。」半夜三點,隔壁傳來陣陣巨響,她會起身開門,讓飽受丈夫欺凌的妻子進來 避難;課堂中若有總是不發一語、神情憂鬱的學生,她會邀他共享一杯咖啡;甚至看見街上挨餓的貓、狗、鳥等小動物,只要她幫得上忙,總是忍不住雞婆一下。

不過,她也提醒助人要先評估自己的能力,如果你不夠堅強,很容易被邪惡或壞的力量嚇跑,則難以付出關心;譬如幫助受暴婦女,經常遭到對方丈夫登門嗆罵,這 時就要懂得運用剛強的陽性能量,珂朵羅便總強勢地回應:「你敢進來,我就讓狗吃了你。」說完她大笑,表示寬容不是讓自己處於弱勢,而是懂得匯聚陰陽二元的 力量,去化解憤怒與悲劇。

「從自己開始做起,改變才能潛移默化。」她花了二十五年的時間,才讓一位冷漠的鄰居卸下心房,開始與人互動、打招呼。「我哥哥說妳是瘋子,因為妳總是在餵 貓。」前陣子一位鄰家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到她面前,比了個腦袋秀斗的手勢,她微笑,反問女孩:「妳覺得呢?我像是瘋子,還是個有愛心的人呢?」小女生的眼睛 轉呀轉,突然挨近,悄聲地說:「我覺得妳是好心人。」

珂朵羅微笑點頭,這就是人生的功課,學會自己觀察,而非一味地聽信別人的說法。最後,她要我們觀察「佛教禪宗」展區的臉譜表情,從剛硬的線條到全然的圓融合一;唯有完全放下,才能見到心中的和平。

「這可需要好幾輩子呢!」她說,於是在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圓之前,陷入沉思。

《珂朵羅小檔案》
Dr. Dorit Kedar,生於以色列的猶太人,現任教於以色列貝柏學院,為當地知名的藝術評論家及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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