π型吳靜吉,重看四個大夢

那年我三十七歲,在政大教書,心中總覺得我現在所做的工作,將來活到了七十五歲,重複這樣的生活,是我所要的嗎?

文=呂政達.攝影=黃念謹

Q:《青年的四個大夢》已經有三十年了,如今的您如何看寫書的動機?

A:《青年的四個大夢》這本書出版時,相當暢銷,高中老師選為最適合高中生讀的書籍第一名,顯現在當時台灣轉型的關鍵階段,為年輕人的自我成長和追尋,提供一個比較好的架構。

我使用的是心理學家李維遜(Levinson)的人生四季理論架構,李維遜當年就感覺,心理學對成年和老年人的研究不夠多。他找到四十個男人為對象,本來 是要研究中年人,經過深度訪談,卻才發現青年有四個大夢;在十七歲到三十三歲間,關於自我追尋的四個大夢,會持續地影響一生。

這本書的銷路,有時代因素。當時的台灣社會,離婚潮隱隱浮動,許多中年人面臨感情的瓶頸,過去社會由於風氣較保守,比較不去談這個東西。但從那個時代起, 無論台灣或西方人,都較敢跳出來做自我選擇。而醫療環境的改善進步,也讓中年人開始面臨要繁殖或成長遲緩、不進則退的問題。以前,中年過後好像就不再談自 我追尋或選擇,人生就這樣走下去,但從那時候開始,中年人就得面臨許多重大的變動。

台灣那時候經濟在起飛,工作有更多的選擇,「第二專長」的問題從那時就出現了,學校所學的東西進了職場才發現不夠。最近有個T概念,說在學校學的東西是個 直立的I,但出去工作後接觸到不同的領域,所以變成T型。韓國的學者認為,韓國人在創新發明方面沒有好表現,就是因為缺少T型的人物。現在還有所謂π型人 物的講法,指的就是有兩種專長。

近幾年台灣流行EMBA,事實上那種現象在美國已經起來很多年。在美國,老師多半會在黃昏開課,配合企業界的在職訓練。人的工作本行已經不足以應付挑戰,還須重新學習新的技能和知識。

Q:那四個夢,有曾是您年輕時的夢嗎?

A:「青年的四個大夢」中的「良師益友」,過去的良師益友來自長輩或同輩;第三個夢是你到底要念什麼,要不要繼續念書還是去工作,根據你的興趣還是根據社 會最時髦的行業,或大家都在念的領域來決定。第四個夢就是感情,李維遜當時講的偏愛情,可是當時我覺得青少年的感情不僅僅是愛情,也包括跟父母、跟老師的 關係。當你念大學後,父母親對你的感情會轉為比較信任,但如果第一年你沒有考上大學,父母親眼中的你、你和父母親的關係,也會跟著轉變。

我常講一個故事:王永慶年輕時在嘉義開米廠,會去研究怎樣有更好的生意。他會估計客人家的米什麼時候會吃完,打電話去說你們家的米快吃完了,我要送米過去。去時,把舊的米拿出來,米缸洗乾淨,把新的米放在下面,舊米放上面。有這種貼心服務,難怪他的生意愈做愈好。

我家小時候也是開米廠,但我就不會這樣子。小時候,窮人來賒米,我會多拿一點米給對方,一直到我爸爸跟我講,如果我這樣做,將來有一天,很可能是我們變成 被同情的對象。我爸爸跟我說,有愛心很好,但要有基本的行規和紀律。這句話,我的印象很深刻。我覺得我的個性大概不適合做生意,只適合做社會工作和教育工 作。

用每個人所彰顯的價值來看,我的價值比較是做善事的價值,王永慶的價值則是賺了錢以後再去做善事。跟我的價值不一樣,但到頭來,我覺得他做的善事還比較大。

Q:您的自我追尋呢?

A:其實,當年我會去寫這本書,那時我三十七歲,在政大教書,心中總覺得我現在所做的工作,將來活到了七十五歲,重複這樣的生活,是我所要的嗎?那時候想到七十五歲就覺得很老了,算命的又跟我講,我會很長壽,到了我那個年齡,問自己這個問題,其實是很自然的。

小時候,我有很多的興趣,我對藝術、戲劇和生活的廣度都極有興趣。那時我就想,我要不要去追逐?比如說,我剛從美國回來時,常常一個人帶著包包,跳上火車,台灣行腳走遍遍。我發現台灣的美,是一種非常細膩的美。

另外一種瞭解自己成長地方的做法是,接受各地邀約演講,同時去看看走走。後來發現這個效果不是很好,因為每個地方的承辦人員都很客氣,招待你一定都安排去吃當地認為最好的,可是我想體會的不是這樣的生活方式,我要看的,是它原原本本的樣子。

記得有一次,我坐巴士到台東太麻里鄉香蘭村附近,看見一處漂亮的海灘,我跟司機說:「下一站,讓我下來。」當時我打開車窗,風吹亂頭髮,穿的又是髒髒的牛 仔褲,剛從野外回來,鞋子整個都是沙。司機一看我的模樣,以為我是失戀要來這裡自殺,一直看著我。我知道司機的想法後,一直跟司機講:「不會啦,我剛從美 國回來,頭髮長得比較長。」他還是說什麼也要保護我這個青年。後來,我也沒再堅持。

不過,這件事給我一個很深刻的印象,你的穿著和外表,在那個年代,會給人家造成某一種印象。我現在講起這件事,想說的,其實是當時我的一種反思生命的片刻。

教書以後,要不要重複過這樣生活的問題一直出現,所以,後來我決定用心理學客座教授和劇場藝術交換學者的身分前往美國一年,在靠近紐奧爾良的一所黑人大學。你看這兩個身分,就可看出我當時興趣的廣泛。當時,我自己也是出於自我追尋的動機,才去做這件事情。

Q:如果您重寫四個大夢………

A:三十年後,四個大夢的架構依然存在,但青年可以選擇的當然就更多了。以前心理學上講的「良師益友」若是垂直的關係,教授、老師、家長或家長的朋友,即 找良師來當做益友,現在由於網路社群發達起來,同儕力量變大,現在是「益友」可以來當「良師」,與師父的關係已變成水平的關係。比如說,現在年輕人要去搞 遊戲設計,可能會被父母唸說:「為什麼不好好讀書?」垂直的關係已不能滿足他的需求,但同輩就很懂,同輩的「益友」於是就變為「良師」。

現在的年輕人除了虛擬的互動外,實體的互動也很頻繁。學校的教學也慢慢走向參與者中心,像課堂上老師讓同學做報告就是,同輩間互相學習、互相貢獻。因此,現在至少有一個夢的關係已經出現改變。

哈佛大學的Howard Gardner曾經說,人生的價值是真善美。但對現在年輕人來說,分野並沒有那麼強,我們講科技要跟藝術結合,做生意同時要有公益的眼光。年輕人的價值觀 比較是快樂,從活動中來得到快樂,因此問題就變成,到底什麼活動,對年輕人是比較重要的?以前只有一個大學聯考,現在有各種管道,出現許多新的系所,很多 高中生都不知道,某些科系是在念什麼的。即使系所變化這麼的大,我們的高中課本學科分類還是相對傳統的,到了進大學才發現多出這麼多的可能。從高中到大 學,存在著相當大的落差。

從未來的工作選擇回過頭來看這個落差,年輕人真的不是很清楚。最後就變成,哪種人物被報導得比較多,哪幾個系所會比較熱門。大學的價值,還是以分數高低來做為判斷標準。

我覺得現在年輕人的整個價值觀已趨向多元化,已經跟當年我寫書時都不一樣了。這本書再版時,我曾經做過修訂,效果並不很大,在多元價值的衝擊下,我所舉的 例也愈來愈小眾,往往只有一部分的讀者能夠理解。如果我要再寫一次這本書,在四個大夢中都還要有許多的小夢,人生價值的多元夢想、良師益友的多元選擇、職 業與事業的多元可能,情感方面不再是三千弱水取一瓢飲,而是如何喝水喝得健康。

Q:關於工作的夢想,我們的教育缺了些什麼……

A:我們曾做過一個研究,發現中小學老師常常有種無力感,對學生來說,老師所講的話,很難跟媒體人物相抗衡。媒體人物所講的人生道理,學生反而比較信任。在教育裡,一種對未來想像的脈絡,很可惜我們是缺少的。

這樣講吧,英國中小學的教育,基於一個基本的假設:當這些中小學生將來進入職場時,有2/3的工作可能還未被發明。這是他們教育的一個前提,他們會想,如 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要怎樣來教育小孩。你想想,現在有CFO財務總監、CTO技術總監,這些職務都是以前沒有的。或者,遊戲設計,以前怎麼可能有這種工 作。在我那個年代,撞球是要記過的,現在打撞球卻是可揚名立萬的。社會多元性發展以後,以前被壓抑的、沒有出現的,現在紛紛出現了。未來的這種工作可能 性,應該還會更多。

在這個教育前提下,對未來的想像其實和創意發想、電腦技能一起,都列為學生必備的核心能力。我的知識和經驗累積愈多的時候,未來有什麼工作就可能會產生。 很多工作,是你自己發明出來的。但在台灣的教育想像裡,我們的工作是別人發明出來的。我們的大學教育,最多只告訴學生,現在有什麼樣的工作,可以去追隨, 卻缺乏想像的這一塊。

《吳靜吉小檔案》
美國明尼蘇達大學教育心理學博士。曾任國立中正文化中心董事長、蘭陵劇坊藝術總監、國策顧問、政治大學心理系主任等職。現為美國在華學術交流基金會執行長、政治大學名譽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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